在这个电子书和网络出版优先的时代,Lars Müller 公司出版的Louis Kahn: The Importance of a Drawing 一书是一种具有挑衅意味的回应:这本500多页的重量级著作,内容详实,主题贴切,建筑应有重量,无论是字面上的意思还是比喻,这都是其建筑力量和魅力的一部分。这本书由 Michael Merrill 策划和编辑,通过手绘图纸的形式展现了康的创作过程,也描绘了在这些建筑物和图画背后康更加完整的建筑师形象。Merrill 是一名建筑师和教育家,目前担任德国卡尔斯鲁厄理工学院的建筑类型学研究所主任。他也是关于建筑大师康的书籍 Louis Kahn: Drawing to Find Out 和 Louis Kahn: On the Thoughtful Making of Spaces 的作者。
MCP:Martin C. Pedersen
MM:Michael Merrill
MCP:关于路易·康的书籍,在他去世近半个世纪后还在源源不断的出版。是什么原因让他对学术和建筑产生了持久的迷恋呢?我们为什么一直在讨论他?研究他?
MM:康提出了一些根本性的、永无止境的问题:房间的本质是什么?人类聚集的基本空间形式是什么?不同建筑材料的内在秩序是什么?康的建筑往往会从根本上打动我们的内心,我想我们中的许多人都想找出原因。
他的作品也是如此地具有多面性,以至于之后的几代人都能在其中找到适合他们学习钻研的东西。后现代主义者从中发现了类型学和历史主义;高技派建筑师们发现他优雅地融合了建构技术;那些对现象学感兴趣的人都被他设计的基本结构、他对材料和自然光的感觉所吸引。最近,建筑师们又被他作品中的社会主题、对气候的回应以及在全球化潮流中的地域倾向所吸引。
当然,还有他那引人入胜的传记故事:贫穷的移民,大器晚成,在历史的长河中成长为最重要的现代主义建筑师之一,然后英年早逝。他还扮演着老师的角色,鼓励学生以共情的态度思考建筑,询问“它们想成为什么”,或者使用“奇迹”、“共同性”和“一致性”等词语。对此,我可以讲上一个小时,但也许所有这些归根结底就是卓越。每一门学科——无论是绘画、舞蹈、国际象棋还是其他任何学科——都有精通其技艺的大师,而康就是我们领域的一位大师。大师就是那些我们总是疑问“他是怎样做到这一点?”的人。
MCP:请谈谈这本书的起源故事吧。
MM:首先我会介绍自己是一名建筑师——一个热爱绘画的人,实际上我在从事建筑工作之前学习过插画——同时我也是一名教授建筑设计课程的老师,也许这些都是与之关联的。所以我的写作和研究都受到这些情况的影响。2010年,我出版了两本以康绘制的未建成的修道院(多米尼加圣母院)的图纸为主体的书。这个项目源于我的教学,我发现,除了可以通过分析康的设计过程来为学生们提出各种好问题之外,他的绘画,结合了模糊性和精确性,更是激发想象力的奇妙火花。你几乎会情不自禁地拿起它们,临摹它们,记忆它们,然后再进一步思考它们。该项目的积极反馈最终帮助我获得了这本新书的研究经费。
MCP:使用康的画作是这本书最初的想法吗?还是当您看了这些图画之后,这个想法才诞生的?
MM:多亏了我之前的项目,一开始就搜集了这些图画。这个想法是第一次广泛地使用它们,作为接近康和他的工作的一种手段。因为图画让我们能够从一个特殊的视角看待他的思维过程,它们揭示了那些隐藏在建成的建筑中的东西。这些图画往往能够使理论落地,同时它们也能够告诉我们关于合作和建筑师们想知道的其他事情。
我的一个更大的想法是利用康丰富的绘画表现来反思长期以来的建筑表现问题。虽然计算机技术发展迅速,但并没有改变一切,而康的绘画可以用来对我们当前的表现文化提出一些具有挑衅性的、富有成效的问题。
MCP:请问是什么样的挑衅性问题?
MM:目前,在建筑行业中广泛存在着一种接近于教条的观点,即三维数字模拟取代了旧的表现模式,继而成为了衡量所有事物的标准。康通过他对广泛的绘画类型和媒介的掌握帮助我们质疑了这一教条。他提醒我们每种绘画类型都有其特定的倾向和优点——以及缺点。最新的工具并不总是最好的工具,没有任何绘画类型本身是优越的,都只是在特定的目标方面才表示出优势。
康的画作,尤其是他的设计草图表明,试图消除设计过程中的分歧往往是错误的。在越来越需要快速易用图像的专业背景下,我们如何才能够将这些知识与旨在以越来越精确的方式工作的工具相协调?
康绘画中表现出的纯粹的实体特性提醒我们,恰当地考虑建筑绘画,是一种深度具体化的实践,而不是人们通常理解的纯粹的视觉实践。我们如何才能更好地整合我们的数字模拟工具——甚至开发出新的工具——来恢复这种具体实践的质量?Paul Emmons 和 Mark Alan Hewitt 最近出版的新书对此提供了一些思考。
在关于设计教育和数字模拟的讨论中,我们往往会产生手绘“能做什么”的疑问。我认为,康帮助我们将问题重新表述为:“如果你认真地进行绘画练习,那么它会对你产生什么影响?”
这是另一个我可以持续讲上一个小时的问题,但我希望我的意图已经表达清楚:在用康的画作提出挑衅性的问题时,我并不是想以他的例子来批评数字技术。相反,通过展示康画作中艺术表现的丰富性,我希望能够在我们行业发展的过程中激励建筑师们,对我们的技艺形成更为丰富、全面的理解。
MCP:请问您是如何获得这些图纸的?
MM:主要的研究来源是宾夕法尼亚大学建筑档案馆的藏品,其中包括康及其同事的近四万幅图纸。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机构:除了是康作品研究的主要来源之外,他们还收藏了文丘里与斯科特·布朗的作品、景观设计师伊恩·麦克哈格与劳伦斯·哈普林的作品,以及可追溯到17世纪的数百名建筑师的作品。这些档案对来自世界各地的学者和建筑师们开放,充足的研究经费让我在那里待了八个月之久。在那里,我查看了数千幅图纸并翻阅了数十份文件。我记满了无数的笔记本,并建立了一个包含八千多张照片的工作数据库。正如你可能想象的那样,一旦开始做这样的事情,人可能会变得些许痴迷,所以寻找那些未发表的、失踪的、特别是画面生动的图画,也驱使我赶往各个遥远的美国和欧洲的博物馆,甚至是私人收藏馆。所以有些图画背后有着格外有趣的背景故事。
MCP:这几乎让人感觉像是路易·康的传记,从他的绘画中也能感觉到叙事性。本书是这样的结构吗?
MM:在某种程度上,是的。引用罗伯特·文丘里的话,从一开始,我就感觉到“对困难的整体的承诺。”我不仅想收集绘画主题的随机样本,还想构建一种类似于叙事弧的东西。我们似乎都喜欢迷失在故事中,我认为最适合学习的书是那些读者如此沉浸在叙事中,以至于他或她没有意识到正在进行的一堂课。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叙事弧也是一种认识论的弧线。
因此,虽然你可以跳过本书的特定主题,但我也希望你能够勾勒出康一生的创作成长,并理解绘画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康很早就认识到,绘画不仅仅是一系列需要学习和应用的离散技术,而且还可以成为一种观察、更细致地观察、然后发现事物的手段。在这一点上,成为一名艺术家或建筑师成了一种精神或哲学层面的追求。在传记方面,我认为那些非建筑的图画也很重要,它们揭示了康那引人注目的个性的不同方面。例如,纳撒尼尔·康写过一篇关于与他父亲一起画画的精彩文章。
MCP:这本书里有很多人的文章,包括他的两个孩子。请谈谈您是如何组织这些内容的。
MM:一开始,我有一个临时大纲和一份合著者名单,其中一些人我已经招募到了这个项目中了,另一些人我也希望能够吸引到他们。在整个项目的过程中,大纲和作者名单都在不断变化:随着我对档案内容的深入挖掘,新的主题出现了,取代了其他那些没有取得进展的主题。也有一些最初的作者因其他工作不得不退出,而这个项目让我接触到了很多有奉献精神的优秀建筑师和学者。最大的挑战是逐渐将所有这些可移动的部分引导成我希望达到的那种叙事弧线。最后,弧线出现了,但形状是我最初没有想象到的——实际上更好,这是一个惊喜。而且,这本书的一些最重要的内容并不是我最初大纲所计划的,例如 Richard Wesely、Gina Pollara、Michael Cadwell 和 Jane Murphy 所写的文章。我认为这段经历表明,当你真正沉浸在某件事中时,总会有一些特殊的意外发现。
MCP:康真的是通过他的双手,通过他的绘画来思考的。花了这么多时间来研究这些图画,您是否觉得已经以某种方式进入了他的设计思维?
MM:绘画,至少对康来说,真的是在纸上思考。花时间在他的画上就是变得活跃起来,参与进来,并提出问题。我的任务是以设计研究的名义来做这件事,寻找关于设计的一般性和可传播的知识,从过程中提取理性的、以目标为导向的元素,并把它们提供给建筑师和学生。或者试图找到新的或更好的方式来描述隐性知识。
但是在画中也有一些非常个人化的东西:你会注意到康什么时候感到疲倦或摇摆不定,什么时候他陷入了困境并导致了失败。这让你会觉得他非常平易近人。我们都知道陷入困境和失败是什么滋味,所以我们绝对可以感同身受。当然,他迟早会脱困,而这些图画会让你意识到康拥有多么强大的头脑和精力;他的工作时间总是比你长,总是更愿意为来之不易的东西去冒险。他几乎总是无忧无虑地愿意让事情慢慢成熟,不管这可能需要多长时间。约翰·济慈将最后这种品质称为“消极感受力”,而康当然有这种能力。
MCP:这些图画有什么让您感到吃惊的地方吗?
MM:当我第一次开始查看图纸时,我可能没有预料到的是,为了开发一个设计,经常会制作大量的图纸:例如,在三年的时间里,康为那座尚未建成的多米尼加圣母院绘制了九百多幅图纸。或者康在项目中的参与程度;你通常不会期望办公室的负责人会为一个项目绘制从最初的概念草图到最终的砂浆接缝的全部图纸,但康做到了。在我们这个可以拥有三百人办公室的明星建筑师时代,所有这些图纸竟然都是由康与大约二十名敬业的同事合作完成的,这令人惊叹不已。这就是为什么对我来说,在这本书中将康的建筑展示为协作工作变得很重要,并且在书中介绍了一些令人印象深刻的助手们,是他们和康全部的努力才使那些图画成为可能。
新闻作者:Martin Pedersen
翻译:王靖善